天黑下来,夜色笼罩而下,送走了这个暗流涌动的白天。至深夜,宫漏响过三更,伴着一道突如其来的铁锁咣当开启之声,袁值现身,走到那一间地牢前,命人开门。
裴萧元缓缓睁目。
一狱卒捧上他此前除下的官袍连同腰带,放到身畔。
“请吧!”
袁值淡笑一下,点了点头,随即领人离去。
裴萧元起身拿过,自己穿了回去,系上带,抚平衣上的几道折痕,戴帽,最后正一正衣冠,迈步,走了出去。
他脱离秘狱重登地面,看到杨在恩已等在外,躬身道句郎君随奴来,随即转身而去。
裴萧元随这宫监在宫中行走了一段路,转入夹城道,那里停了一匹马。他上马,沿着无人的夹城独自前行,出延兴门,又跟着等在城门外的几名宫卫在郊野里行了一二十里路,最后,停在一处坡地之前。
城东延兴门外,是大片荒野,亦是长久而成的乱葬岗,这世间无数无主屍的最后归身之地。乞丐、饿殍、弃屍、被断头腰斩的罪犯,还有成千上万的死於从前那一场破城之乱的流民。
就在此刻,或许就有几根不知是谁人的枯骨,正被他踩在脚下。
他看到自己上司大将军韩克让就立在近畔。前方的坡梁上,则停了一架坐辇,上坐一人,那人背对着他,面向着坡下的荒野,身影凝定。
韩克让见到他,略略点头,示意他前行。
裴萧元慢慢走到近前,向着此人背影下跪:“罪臣裴萧元,叩见陛下。”
皇帝没有动,只漫声道:“你来。到朕的身边来。”声音意外得平缓。
裴萧元起身,登上野陂,停在皇帝坐辇的身后。
“你能瞧见什么?”皇帝问。
裴萧元循着他目光的方向展望前方。在清冷的夜半月光下,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中,由近及远,到处都是抔土堆,高高低低,有新的,也有年深日久坍塌无踪乃至裸露在外的坑地。白色的,半埋在浅土里的,是野狗刨叼出来的残骨,再远一些,到了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,隐隐有烁灭不定的惨淡绿光在漂浮,那是托载着无主亡灵的鬼火,随着夜风,四处游荡。
“昨夜朕去见了嫮儿,她说要去寻她阿娘。她不知道,她的阿娘就在此间,不知乱葬在了何处,更甚者,或许是被弃在野表,而今屍骨,荡然无存。”